杜甫草堂觅诗魂

2022-06-11 11:46:33


 
杜甫草堂觅诗魂
砚楷

        寻着八月怒号的秋风,我终于找到了您的诗居,这是一处让我揪心了好多年的茅屋,草堂藏着诗人的灾难和忧伤,同时也藏着大唐的马蹄和刀光,我望着那古朴、沉寂、肃穆的草堂,心中就有一种幽古的追思。
 
 
        杜甫草堂位于成都市青羊区青华路杜甫草堂公园,它由照壁、正门、大廨、诗史堂、柴门和工部祠等景观组成。我不知道千年后的草堂还是否当年模样,穿斗式的结构历经着一回回岁月穿堂的风,一柱柱的盈联诗碑,剥落的油漆字迹和时间,告诉我一些听不太清楚的唐史空洞的回声。
 
 
        诗说:十月,蝉鸣是神的,是宇宙唯一的高音,除了蝉鸣我没有看见白鸟羽毛摩擦薄雾,只有一片红枫的落叶擦肩而过,火红的色彩灼痛了我的记忆。穿过柴门,草堂门虚掩着,我作势轻推,首先迎向我的,是您轻微的鼾声,恍如隔世传来的马蹄,不知响自哪一间厢房?,一张落满历史灰尘的木质书桌上,一台砚,仿佛千年之后,砚台中墨迹犹存,竹筒做成的笔筒里插放着一管毛笔满是灰尘,一盏油灯跳跃着忽暗忽明的光……
 
        我在遥想:您那些惊了风雨,泣了鬼神的诗篇是怎样挥就的?是在那间幽暗的书房里吗?还是在这张凹凸不平的石桌上呢?
 
 
        堂前有诗圣雕像矗立,深邃的目光,清瘦的背影,长袍青衫,稀薄胡须。我抚摸着你青铜的脸,惊讶于您的瘦,瘦见了骨,我来是客,一位画画的朋友给我和您合影留念,此时历史醒着,草堂外的深树蝉鸣,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高音。草堂外群楼广厦、彩墨粉刷,同一座城不同的时空里,纸刊、网络的莺莺红红,却是诗歌的荒漠。
 
 
        周围绿水清波,古木参天,满目清幽。清溪照壁掩映前门,几径回廊悠悠,石板,木雕,小桥,流水,时闻几只青鸟鸣翠,寒梅斜壁,苦竹弄影,青松斑驳,树影婆娑摇曳,有如走进诗意盎然世界,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处处浸染书墨清香,古典园林格局,其间流水萦回,小桥勾连,竹树掩映,回廊连环。如果不是茅屋还可依稀找到当年杜甫的窘况,今日的草堂景象就过于诗意化了。
 
 
        池上荷花枯萎为黑色的标本,少了柳絮和丝雨的陪衬,我想:千年来,诗人一定从中听出了落落的秋意和生之茫然。
 
        我本屋外过客,并未见识过真正的风雨,于是我努力想回到你的时代,却只有你远去的背影。石板路的隙缝间有唐朝的不知名的草虫鸣叫,穿过滴着雨的黑色树影走进幽深竹林与你交谈:盛世于你是过于简陋的早餐,而晚餐是无边的流放和寂寞,巴山夜雨的幽怨里泪湿满巾。“少陵野老”,是呀!你与诗 一起颠沛流离,长安古道,边秋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草堂屋顶漏雨干草的沧桑,时不时落下来几个词,成了一纸湿润感叹,一梦乡愁远,在诗圣灵魂的居处,昏昏然的灯下,笔纸间的摩擦,尽显每一丝悲悯。
 
        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八月,一场秋风扫荡了诗圣草堂仅存的温度和大唐子民仅有的热度,那一夜寒衣如铁,您站在唐朝的秋风里,瘦而且高,像一根遗失在川地是骨头,上面刻满了大唐的动乱史,暴风雨中原本破败不堪的茅草屋愈加破败,灰白的须发舞动着寒厉的风,
 
        您倔强的背影和佝偻的身子在凄风苦雨中瑟瑟如一棵枯黄的水草,无奈或者无助地卷入逆行的河流。您高昂的头颅与躬身的脊梁拄着拐杖立在屋外声声的叹息,飘零如池塘日渐空芜纷纷扬扬凋零的花瓣,在未知方向的流淌里陪伴着低矮的茅草屋漏着时光的破木门和午后静湖凄美的枯荷。你的双眉皱起的哀伤,高过妻子背影里的月光。穿越千年的时光,您身着落满风尘的灰布衣裳,看起来冷硬似铁,却掩饰不住你的气宇轩昂,困不住你那灵动飘逸的灵魂。
 
 
        你孑孓而行在浣花溪畔,几缕灰白的长须,在风中不知方向地凌乱着,岁月的车轮在你脸上留下纵横的印迹,印迹里流溢着多年颠沛流离的艰辛困苦。
 
        历史是一条宏大的河流,生命没有伟大与卑微的刻度,花瓣漠视的凋零、落叶垂死的告白,四野的哭声,一部倾斜的历史,我们才读了几页,大唐的丰乳肥臀便化为一堆枯骨。
 
 
        您拍了拍薄凉的春衫,似要抖去岁月的尘,可怎么也抖不去衣裳上那些心系苍生,胸怀国事,黯然神伤的泪痕。为避“安史之乱”的兵祸,您携家由陇右入蜀于此,在成都浣花溪畔,营建茅屋,潜心从文。暂时远离落荒,逃奔,颠沛,流离,唉!锦江溪流、柴门月色、浣花溪畔孤寂的身影与一个看不见的影子并肩而行“国破河山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那一夜我泪流满面,那一夜如丰碑式的记忆,编年在我余生的橱窗,在我生命里琴声和玫瑰够不到的地方长出花蕾。
 
        那一场秋风刮了一千多年,唐代的那束草至今仍旧在诗人房顶的天空飘。漂泊的诗人追不上风中的茅草,而他笔下的诗句写给了天下苍生。本该仙风道骨的杜工部,前额刻满生计的沧桑,肆无忌惮的风,让那个颠沛流漓的老人何处安身“风雨不动安如山,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在异乡的秋风里做着穷朋友住进广厦千万间的梦,然而马蹄踏碎的眉攒国愁,满目山河不是你想要的山河。
 
 
        城池破了,藓草与野冢等高,妻子和孩拥着雨声入睡了,草堂 夔州,江陵 衡阳。长安的那片月,每夜铺在你的心里,始终是你昼思夜想的牵挂,亲朋 无一字,老病 唯孤舟。世事如纸上的一团墨缓缓洇染,化开,淡去,有些如烟,有些归尘,有些长存,有些永铭。凤翔 成都,襄阳 洛阳,漫卷的诗书漫卷的愁心,都揽不住 万户捣衣的清音,家事国事天下事,你又如何不涕泗交流,许多朝代睡去,历史凛凛的那场秋风,又如何不让我一恨千年。
 
 
        沿着红墙的甬道,走到千秋诗圣杜诗木刻书法长廊,杜诗书法木刻廊是1999年在原盆景园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陈列的一百余件杜诗书法木刻作品是从馆藏数千件历代名人手书杜诗真迹中精心挑选的,个性鲜明,各具特色,十分珍贵。
 
        我步履流连,边赏边叹,遥想杜甫弱冠之年就漫游天下,“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天宝初年,从李白、李邕山东游,“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公元759年,在蜿蜒崎岖的蜀道,您衣衫褴褛,面黄饥瘦,几经离散,几经危难,“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命运若刀戈箭羽过后的荒村孤鸦,几经漂泊,两鬓已苍,泪湿的衣襟,诗稿,微秃的前额,以及随时可能在骨髓里升起的时远时近的长安,让您瘦成一根狼毫,写完三吏三别之后,您的生命与诗同时生锈,生命如一片黄叶飘到了尽头,公元771年卒,享年59岁,先生辉煌过也苍凉过,一生的经历几乎浓缩了个体生命所能经受的全部苦难。
 
 
        生命中没有预设的套路,这些活着的剪影或者诗篇,时间会斑驳朱门的尊严,也沉淀了一些华贵的绽放,"致君尧舜上"的理想暧昧成一滴泪的化石,从虚空的混沌中释放出冷而苦涩的晶莹。
 
        广厦任尔等去住,草枯草荣,先生躬身孤独的身影,弯弓成园里历史的悲凉,纷纷逃离口腔的诗句,把难以消化的苦味,留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