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莲池

2022-11-01 13:50:40

保定莲池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这是第一次徜徉其间，深藏在心底的反复喟叹。

小时候，几次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前杠上从门前经过，歪着头使劲往里看，都被假山和牌坊挡住了。那时我便认定里边定然仙境一般，早晚得进去看个究竟。走进莲池已是师范毕业以后。迎门“春午坡”上姹紫嫣红，彩蝶翩跹，石间“坡前日暖春意早，岩下风和霜讯迟”的前人即景诗句依稀可辨，乾隆皇帝题咏石偈矗立其间。坡南不远，一座彩绘牌楼高耸，枋心正面“古莲花池”四字篆书翌翌生辉，背面是黄绮籀书的“莲漪夏滟”，两侧栏额上有“摇红涤翠”、“婗带霞衣”景点题词。色彩斑斓的“春午坡”和高大华美的牌楼置于门首，像一座雕花彩屏陡遮人面，将园内琼楼玉宇尽掩其后，也将裕华路上的嘈杂与喧嚣统统挡在了门外。

步过牌楼，豁然开朗，园中假山池塘、楼榭阁台扑面而来，让人目不暇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临池而建的濯锦亭，相传因元代万户府的侍女们常在此浣纱而得名。憩息亭中，清风指面，蝉鸣盈耳，岸上垂柳依依，池中荷叶田田，白莲皎洁，红莲妩媚，荷香飘溢，沁人心脾，心中的躁热荡然无存，顿觉神清气爽，几欲羽化成仙。良久，忽然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细想原来是书，此等良辰美景，倘若一册在手，迎面荷风翻书页，满塘莲花送清香，该是何等惬意，人世的几多快事可与这相媲美？

无奈空手而来，心中懊悔不已，只得环池而行。过水东楼，攀假山，登观澜亭，穿篇留洞，跨绿野梯桥，到寒绿轩，爬红枣坡，赏六幢亭……一路走来，幽雅娴静的景致早已令我心静如水。沿台阶西行下山见“不如亭”，看名字有些古怪，打问后方知，此亭原名“如意亭”，是学生谈宴之所，落榜书生看到亭南农夫耕耘获果，思量读书屡试不第，老死科场贻误终身，感叹仕途艰难，还不如回家种田，遂有人提笔改为“不如亭”。哈哈，看来古时这里就是读书人聚集之地，某与古人不谋而合，也算是心有灵犀吧。

继续前行，从藻咏厅前假山往北过宛虹桥来到宛虹亭，此亭为园中诸亭之首，高约三丈。登亭环顾，园中景物尽收眼底，亭南宛虹桥凌空飞架，亭北曲径桥势若游龙，东西两塘一大一小，相依相通，似姐妹如母子，不离不弃，着实令人眼红。返回南岸西行，不远便是君子长生馆，柱上楹联耐人寻味：“花落庭闲，爱光景随时，且作清游寻胜地；莲香池静，问弦歌何处，更教思古发幽情”。伫立许久，默念而去。

离开君子长生馆，欲沿北路返回，见黛柏古槐环绕着高芬轩，背后是一长廊，莫非就是著名的莲池碑廊？近前果见康熙帝亲书“龙飞”二字刻石镶嵌壁间。其后为唐代以来六位书法大家的真迹旧帖，早听说碑刻拓本《莲池书院法帖》，却未得一见，不想今日一睹真容，一一看去，真如大快朵颐，畅饮甘泉，不觉已日落西山，人家要关门下班了。唉，此地并非我辈久留之地，再恋恋不舍也得离去。

之后，多次梦回莲池，徜徉于水榭歌台，流连于碑廊画苑，三五好友，唱和应答，吟诗作赋，其乐融融，常常是笑着笑着就醒了，真不愿醒，就闭着眼不睁，有时真的又睡着了，但梦再难续上，心中甚感懊悔与遗憾，只得期待下一次。

再进莲池，时光已经过去十多年。那年借调到县电视台，台里要做组名胜古迹的专题片，莲池自然名列其中。我们向工作人员要来一大抱图书资料，跑到濯锦亭下，一本本细细读来，清风拂面，荷叶飘香，算是了却了多年的夙愿。

莲池始建于金正大四年（1227年），距今有近八百年的历史，期间功用和名字几经变换。开始名曰“雪香”，脂粉气太浓，有些俗艳；明知府查志隆命名为“水鉴公署”，则过于庄严郑重，让人望而生畏；后因园中荷花久开不败，称之为“莲花池”，清朝成为皇家行宫，因了“莲叶托桃”的传说，想来就叫人心头不爽。在众多的称号中，我最钟情的是“莲池书院”，如此清幽淡雅之地，做别的什么都是糟蹋，都是对她的一种玷污，只有书院才使她名至实归，历史也证明，正是因了书院让莲池才脱颖而出，名满天下。

莲池书院从雍正十一年（1733年）奉诏建立，到光绪三十四（1908年）停办，历经八朝一百七十余年。光绪年间，莲池书院出现“学者麋集”的盛况，“四方贤隽提簦负籍受业于门下者趾踵相接”，院长黄彭年两次扩建书院，增修校舍24楹，购书33711卷，全国学术之盛，由江南转向直隶。著名学者章学诚、张裕钊、吴汝伦曾先后执教于此，造就了大批莲池俊秀和栋梁之材，末代状元刘春霖就是书院培养的高材生之一。解放后，毛主席先后两次莅临莲池，1952年视察时他指出：“莲池有名是因为有莲池书院，莲池书院当时在全国是很名的。”

从莲池回来，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头戴方巾，手执羽扇，坐在书院静谧的讲堂里，聆听名儒大家的诵经释典，我们朗朗的读书声回旋在莲池上空，久久不去……不想，醒来却是一场梦。

我想，这真的不应只是一场梦。（作者：史新会）